Chefdoeuvre 名著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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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奇谋破敌将军苦 儿戏降魔玉女嗔 女并,当即左手勾转,已把一柄刺 来的长矛夹在胁下,在背心偷袭的清兵双手使劲拉夺。文泰来右手一提,从清兵脑袋中拔 出了长矛,回身对准那清兵脸孔,一矛飞出,直插入他鼻梁,从脑后穿出,将他钉在地下 。铁甲军奉命擒拿陈家洛和香香公主,不同四周其余清兵那般只是佯攻,却是奋勇争先, 狠刺真杀,虽见文泰来神勇,兀自不退。文泰来手挺双矛,冲入人丛,双矛此起彼落,猛 不可当,霎时之间,九名铁甲军被他长矛搠入脸中而死。陈家洛没带兵刃,叫道:“心砚 、十哥,跟我来。”见一名铁甲军挺长矛当胸搠来,陈家洛身子一侧,长矛搠空,左手马 鞭挥出,缠住他双足一扯,那兵扑地倒了。陈家洛叫道:“心砚,扯下他头盔。”铁甲军 穿了铁甲,身子笨重,跌倒之后,半天爬不起来。心砚早把他头盔扯落,章进随手一棒, 打得脑浆迸裂。三人随扯随打,顷刻间也打死了八九名敌兵。余兵见文泰来挺矛冲到,心 寒胆落,发一声喊,都退走了。这时卫余两人渐渐抵敌不住张召重的柔云剑法,徐天宏已 上去助战。张召重见落了单,刷刷数剑,把三人逼退两步,退了下去。文泰来挺矛欲追, 清兵羽箭纷射。骆冰忽然惊叫:“你们快来!”跳进坑中。众人纷纷跳入,只见周绮披散 了头发,满脸血污,一柄单刀左挡右抵,在坑中与四名铁甲军苦斗。坑中长矛施展不开, 四兵都使佩刀进攻。群雄大怒,一齐扑上。四兵一个被骆冰单刀搠死,一个被卫春华一钩 刺入口中,其余两个被文泰来左手抓住后心,右手拧住头盔,交叉一扭,扭断了颈骨。徐 天宏忙去扶住周绮,见她肩上臂上受了两处刀伤,甚是痛惜。香香公主撕下衣服给她裹伤 。徐天宏道:“兆惠本想把我们围在这里,引得回兵大队来,才出动伏兵夹击,定是张召 重那奸贼见了总舵主,等不及抢着要建功。”陈家洛道:“他退去之后必不甘心,还会带 兵再来。”徐天宏道:“咱们快挖个陷阱,先拿住这奸贼再说。”众人大为振奋,照着徐 天宏的指点,在北首冰雪下挖进去。上面冰雪厚厚的冻了将近一尺,下面沙土掏空,丝毫 看不出来。陷阱挖好不久,张召重果然又率铁甲军冲到。他在兆惠面前夸过口,要逞豪强 ,竟不增兵,仍只带领余下的那数十名铁甲军。这一次每个军士手中都拿了盾牌,挡住群 雄的羽箭,霎时间冲到坑前。陈家洛跳出坑外,向张召重喝道:“再来见过输赢!”张召 重见他手中没兵器,将长剑往地下一抛,说道:“好,今日不分胜败不能算完。”两人一 个展开百花错拳,一个使起无极玄功拳,登时在雪地上斗在一起。文泰来、徐天宏、章进 、卫春华、余鱼同、心砚六人也纵出坑来接战。陈家洛一面打,一面移动脚步,慢慢退近 陷阱,眼见张召重再抢上两步就要入伏,那知斜削里一名铁甲军冲到,一脚踏上陷阱,惊 叫一声,跌了下去,接着一声惨呼,被守在下面的骆冰一刀戳死。 张召重吃了一惊,暗叫:“侥幸!”手脚稍缓。陈家洛见机关败露,蓦地和身扑上, 抱住他身子,用力要推他下去。张召重双足牢牢钉在雪地,运力反推。两人僵持在坑边, 一个挣不脱,另一个也推他不下,谁也不敢松手。两名铁甲军挺矛来刺陈家洛。徐天宏从 旁跃过,举单拐挡开长矛,俯身双手一抬,将陈张两人抬入陷阱之中,随即一个打滚,铁 甲军两柄长矛刺入雪地。 陈张两人跌入沙坑,同时松手跃起。骆冰右手刀向张召重砍去,却被他施展空手入白 刃功夫反拿手腕,一扯之下,已将短刀抢在手中。陈家洛背后飞脚踢到,张召重不及向骆 冰进攻,回身一刀。陈家洛侧身避过,举两指向他腿上“阴市穴”点去。张召重右腿一缩 ,骆冰飕飕飕掷出三柄飞刀。沙坑之中无回旋余地,但张召重在间不容发之际,居然将三 把飞刀一一避过。骆冰叫道:“总舵主接刀!”长刀丢出。陈家洛接住刀柄,使开金刚伏 虎刀法,和张召重的短刀狠斗起来,他武功本杂,各家兵刃全都会使,不似张召重独精剑 术,登时在兵器上占了便宜。拆了十余合,张召重迭遇险招,左手连以拳术助守,才得化 解。骆冰对自己的这对鸳鸯刀的长刀短刀本来无所偏爱,这时却只盼长刀得胜,短刀落败 。周绮持刀护在香香公主身前。只听得长刀短刀铮铮交撞数下,张召重忽然把短刀掷出坑 外,说道:“我空手接你兵刃。”左拳右掌,往陈家洛闪闪刀光中猛攻直进。陈家洛对骆 冰叫道:“接刀!”将长刀掷还给她,左手一指往敌人“曲泽穴”点到。沙坑中寻丈之地 ,转身都是不便,更别说趋避退让,两人竭尽生平所学,性命相搏。数十招后,渐渐分出 高下,陈家洛百花错拳虽然精妙,终不及张召重功力深厚,内力又没他大,时候一长,已 是攻少守多。骆冰空自着急,见两人打得紧凑异常,要想相助,却哪里插得下手去?眼见 陈家洛越打越落下风,张召重飞脚踢出,陈家洛向左一让,张召重左掌反击,其势如风。 突然坑上一人大喝:“铁胆来了!”张召重左掌倏然收回,护住顶心。果然黑黝黝一枚铁 胆猛掷下来。张召重吃过周仲英铁胆的苦头,心中一寒,暗想:“这老儿怎么也来了?他 居高临下,投掷之势更为凶狠。”既不敢接也不敢让,猛然向后一拔,退开三尺,身子在 沙坑边上一撞,只听拍的一声,铁胆打落坑心,徐天宏随势纵下。原来周仲英那日收他为 义子,当天即把称雄武林的绝技子母铁胆教给了他。这些日子中徐天宏奔波无定,每日仍 是挤出功夫习练,今日临敌初试,仗着岳父声威,虽然一击不中,但也把张召重吓得倒退 。 张召重双足在地上一点,身子纵起,往坑外跃去,突然当头一掌劈到,势劲力疾,生 平未遇。他右手一带,化解了掌力,但这样一来,终究跃不出去,随着落下,暗暗心惊: “这是谁?此人功夫实不在我之下。”脚刚点地,一人跟落,声若巨雷,喝道:“奸贼, 认得我么?”那人身高膀阔,气度威猛,正是奔雷手文泰来。卫春华等已把铁甲军杀退, 跟着跳下。文泰来与张召重面面相对,想起铁胆庄被擒之辱,一路上又受了他无数折磨, 剑眉倒竖,虎目生光,大喝一声,出手便是生平绝技“霹雳掌”,呼呼数掌,疾如闪电, 声逾轰雷。 这一番恶战,比陈张两人刚才决斗更为激烈。香香公主见文泰来大声吆喝,风雷般向 张召重攻去,不禁害怕。陈家洛见到她脸上惊惧之色,靠着坑壁走到她身旁,牵住她手, 向她微微一笑。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脸,露出询问之意。陈家洛知是问他刚才打斗是否很累 ,缓缓摇了摇头。香香公主伸起衣袖,替他揩拭脸上的汗水泥污。 陈家洛摸出三粒围棋子,以防文泰来万一遇险,立可施救。他手中拿到棋子,心念一 动:“这真像一局搏杀凶猛、形势繁复的棋局,中间是文四哥与张召重全力厮拚。我们在 外面围住。在我们外面是一重清兵包围住了。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设法施救,更在外面又 有清兵大军列阵包围。这局势只要棋错一着,满盘皆输。” 群雄知道文泰来满腔怨气,这次非亲手报仇不可,都在一旁观战,只防张召重逃走, 并不出手相助。大家素知文泰来武功卓绝,纵然不胜,也决不致落败。但见一个猛攻,一 个固守,就似大海中惊涛骇浪,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向礁石扑去,但礁石始终屹立不动,浪 头过去,礁石又稳稳的露在海面。陈家洛寻思:“别人出手,四哥或许会不快,但四嫂相 助,他决不致见怪。”便向骆冰使个眼色。骆冰会意,想放飞刀相助,但两人斗得正紧, 惟恐误伤了丈夫,急道:“总舵主,你快出手,我不成。”陈家洛正要她这句话,嗤嗤嗤 ,三粒棋子向张召重要穴上打去。张召重连连闪避,文泰来乘势直上。正要得手,忽听得 上面喊声大振,马匹奔驰,刀枪相交。一人冲到坑边,大叫:“陈公子,喀丝丽,你们在 哪里?”香香公主叫道:“爹爹,爹爹,我们在这里!”陈家洛叫道:“救兵来啦,大家 上,先杀了这奸贼!”众人兵刃并举,齐向张召重攻去。张召重双掌如风,忽向香香公主 后心击去。众人大惊,不约而同的抢过救援。哪知他这一下是声东击西,身子急缩,在坑 边抓起一把沙土一扬,坑中尘沙瀰漫。众人眼睛一花,已被他跃上坑去。只听他哼的一声 ,臀部中了徐天宏一枚铁胆,但终于逃了出去。 群雄纷纷跃出追击,只见木卓伦手舞长刀,一马当先冲到,回人战士跟在其后,众清 兵大呼阻拦,张召重在人丛中闪得数闪,便不见了去向。文泰来夺得一条长矛,跨上白马 ,要杀入敌阵追赶,被骆冰一把拖住。 木卓伦率领的黑旗队虽是老弱,但人人奋勇,挺起盾牌,拥卫主帅。香香公主见父亲 赶到,脸上、胡子上、刀上溅满了鲜血,纵身入怀,连叫:“爹爹!”木卓伦揽住她,轻 轻拍她背脊,说道:“乖乖别怕,爹爹来救你啦。” 徐天宏站上马背观看形势,见东首尘头大起,雪地之中,尚且踏得尘土飞扬,知有铁 甲军冲来,叫道:“木老英雄,咱们快向西面高地退却。”木卓伦知他机智,上次可兰经 就是他使计夺回,当即发令向西。清兵随后赶来。众人奔了一阵,西面斜刺里又有一彪清 兵杀到,将回人夹在中间。木卓伦和文泰来双马并驰,大呼冲出,被清兵一阵箭射了回来 。 木卓伦心想:“青儿的话果然不错。刚才我是错怪她了。她现下一定十分伤心。唉, 我这一下可是凶多吉。”只得率领众人奔上一座大沙丘,凭势固守,俟机脱困。回人居高 临下,清兵一时倒也不敢冲上。霍青桐率队到离敌阵十里处驻扎。这天中午,各队队长和 传令骑兵先后来报,均已依令办理。霍青桐道:“很好,各位辛苦了。”拿出令箭,说道 :“青旗第二队队长,你率领五百名弟兄,在黑水河南岸固守,不许清兵过河。对方大军 来攻,切不可与他们硬拚,只求拖延时间,有一名清兵渡河,别来见我。”那队长接令去 了。 霍青桐又道:“白旗第一队队长,你带领本部人马,引清兵向西追赶,一路上接战只 许败不许胜,逃入大漠,越远越好。”那队长素来凶悍好胜,昂然说道:“咱们回人只会 打胜仗,打败仗我可不会。”青桐道:“这是我的命令。你把携带着的四千头牛羊一路丢 弃,引得他们抢掠。”那队长道:“干么把自己的牲口送人?我可不干!” 霍青桐一张小嘴绷得紧紧的,沉声问道:“你不听号令?”那队长扬刀大呼:“你领 我们打胜仗,我听你号令。你叫我打败仗,我拚死不服。”霍青桐道:“我是领你们打胜 仗。你先败退,再反攻。”那队长红了眼,叫道:“连你爹爹也不信这套鬼话,怎骗得过 我?你当我不知你是甚么心思?你叫我们四散逃走,丢弃牲口,就偏不去救香香公主!” 霍青桐喝道:“抓起来。”四名亲兵抢上前去,抓住了他双臂。那队长并不抵抗,只是冷 笑。 霍青桐大声道:“满洲兵来欺侮咱们,咱们要全军一心,方能打胜仗。你到底听不听 号令?”那队长大叫:“不听!你能把我怎样?”霍青桐道:“把他砍了!”那队长自负 勇猛,以为霍青桐不敢罚他,听了这话,登时脸如上色。亲兵将他推出帐外,一刀将他的 头割下。霍青桐下令首级示众。众军无不凛然。霍青桐令白旗第一队副队长升任队长,引 清兵向大漠追赶,待见东首狼烟升起,绕道赶回。新任队长接令去了。霍青桐再令余下各 队,尽数开往东边大泥淖旁集中。她发令已毕,一人骑马向西,下马跪下,泪流满面,低 声祷祝:“万能的真主,愿你圣道得胜,打败入侵的敌人。现今我爹爹不相信我,哥哥不 相信我,连我部下也不相信我,为了要使他们听令,我只得杀人。真主,求你佑护,让我 们得胜,让爹爹和妹妹平安归来。如果他们要死,求你千万放过,让我来代替他们。求你 让陈公子和妹妹永远相爱,永远幸福。你把妹妹造得这样美丽,一定对她特别眷爱,望你 对她眷爱到底。”祝祷已毕,上马拔剑,回马叫道:“黑旗第一、第二两队随我来,其余 各队分赴防地。” 木卓伦、陈家洛等困守沙丘。清兵冲锋两次,都被众回人奋勇挡住,沙丘四周尸首堆 积,双方损折均重。过了午间,忽然清兵阵动,一彪军马冲了进来。雪花飞舞下只见当先 一人身披黄衫,手挥长剑,头上一根碧绿的羽毛微微颤动,正是霍青桐。木卓伦叫道:“ 大伙儿冲!”率领回兵往下冲杀,两面夹击,清兵阻拦不住。四队黑旗军合兵一处。香香 公主纵马上前,与姊姊拥抱。 霍青桐拉着妹妹的手,叫道:“黑旗三队队长,你率队快向西退,与白旗第一队会合 ,听白旗第一队队长号令。”那队长接令带队驰出。这一队骑的都是特选快马,远远只见 红旗晃动,清兵正红旗精兵追了下去。 霍青桐喜道:“好极了。黑旗一队队长,你退向叶尔羌城中,听我哥哥号令。黑旗二 队队长,你向黑水河南岸退去,那边有青旗二队队长接应。你听他号令。”两队黑旗兵又 突围而出,只见清兵正白,镶黄两旗分两路追赶而去。霍青桐叫道:“大家向东冲!”三 百名近卫亲兵长刀飞舞,拥卫主帅当先开路。木卓伦、香香公主、陈家洛等众人与黑旗第 四队人马向东疾驰。兆惠亲率铁甲军两翼包抄过来。这些是满洲正蓝旗精兵,正副都统手 执长枪大戟,奋勇急追。回人战士数百人断后,边战边逃,霎时间数百人都被清兵裹住, 尽数杀死。兆惠大喜,指着霍青桐身旁的新月大纛,叫道:“谁夺到这面大纛,赏银一百 两。”铁甲军争先恐后,在大漠上狂奔追赶。黑旗第四队乘坐的都是精选良马,铁甲军一 时追赶不上。奔出了三四十里地,回人战士有的马力不继,掉队堕后,奋力死战,都为清 兵所杀。兆惠见所杀回人不是老人,就是少年,喜道:“他们主帅身边没有精兵,大家努 力追赶!”再追七八里地,回兵队伍更见散乱,只见新月大纛在一座大沙丘上迎风飞舞。 兆惠胯下是匹大宛良马,手挥大刀,领队冲去。众亲兵前后卫护。霍青桐等见清军大兵冲 到,纵马下丘。 兆惠登上沙丘,向前一望,这一下只吓得魂飞魄散,全身犹似堕入了冰窖,但见南边 一队队回人战士整整齐齐的列成方阵,毫无声息。一眼望去,青旗似林,圆盾如云。兆惠 双手发软,抛下大刀,身上一阵阵发寒,心道:“这些回人好狡猾,原来大队人马集中在 此。”向北一看,只见一片白旗招展,又是数队回兵缓缓推来,当下已无细思余裕,急叫 :“后队作前队,快退!”亲兵传令下去,清兵登时大乱。回人箭如飞蝗,直逼过来。清 兵本比回人多过数倍,但分兵追赶,追到这里只有一万名铁甲军,回兵全部主力却尽集于 此,登时强弱易势。西边又有两队回兵冲将过来。兆惠见西、南、北三面都有敌兵,只东 面留出空隙,叫道:“大队向东冲。”自率亲兵断后,三面回人逐渐逼近。 清兵大队向东边缺口中涌去。混乱中前面铁甲军忽然齐声惊呼。一名骑兵奔到兆惠面 前,大叫:“大将军,不好啦,前面是大泥淖。”只见一千名铁甲兵人马已在泥淖中打滚 ,陷入软泥。原来大漠之上河流不能入海,在沙漠中汇成湖泊,逐渐干枯,便成泥淖。这 大泥淖方圆十多里,软泥深达数十丈,多的是泥鳅爬虫之属,却是人兽所不至,大雪一盖 ,上面毫无痕迹,若非当地土著,决难得知。霍青桐伏兵于此,兆惠贪胜猛追,竟自入了 绝地。 陈家洛等站在沙丘上观战,只见清兵陷入泥淖的越来越多,后队人马想向外奔逃,回 人早已掘下深沟,马匹难以跨越。铁甲军三面受迫,自相践踏,不由自主的一个个挤入泥 淖之中。沙泥缓缓从脚上升到大腿,升到膝上,再升到腰间。无数清兵在大泥淖中狂喊乱 叫,惨不忍闻。等到沙泥升到口中,喊声停息,但见双手挥舞,过了一会,全身沉入泥中 。回人一万多战士左手持盾,右手衣袖高举,刀光与白雪交相辉映,一声不作,聚集在深 沟外监视。两队精兵不住向铁甲军猛扑。清兵越战越少,不到半个时辰,一万多名正蓝旗 铁甲军全数被逼入大泥淖中。兆惠在百余名清兵舍死保护下冲开一条血路,逃了出去。 香香公主见数不清的兵士马匹在大泥淖中滚动厮打、拥抱哭叫,拚命挣扎,心中不忍 ,转过了头不忍观看。木卓伦狂喜之下大笑大叫,忽然住口不叫,对霍青桐道:“青儿, 我刚才说错了话,你别见怪。实在是我性子太急,是爹爹不好。”霍青桐咬住嘴唇不语。 心砚跪倒在地,向她磕了两个头,道:“小的该死,不知姑娘另有神机妙算,冲撞了姑娘 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……”话未说完,霍青桐一提缰绳,纵马下了沙丘,把他僵在当地。 章进笑道:“算啦,待会请总舵主给你说情吧。”他手舞足蹈,哈哈大笑,又道:“我就 是不明白,干么她不把全部清兵都引进大泥坑中去。”徐天宏道:“眼前回兵比清兵多, 方能把他们赶入大泥坑,要是清兵全军都到了,一齐向外冲逃,又怎拦阻得住?”章进道 :“不错,刚才大家都错怪了她。”这时大部清军已陷没泥中,无影无踪,余下来的小部 人马也陷没半身,动弹不得,只有挥手叫嚎的份儿,四野充塞着惨厉的呼喊。又过一会, 叫声逐渐沉寂,大泥淖把万余铁甲军吞得干干净净。人马、刀枪、铁甲,竟无半点痕迹, 只有几百面旗帜散在泥淖之上。 霍青桐高声传令:“大队向西,到黑水河南岸聚集。”回部各队奉令,向西疾驰。路 上陈家洛与木卓伦互道别来情况。木卓伦心下不安,两个女儿同是自己至宝至爱,偏偏两 人都爱上了这汉人。依回教规矩,男人可娶四个妻子,但陈家洛并非清真教徒,听说汉人 只娶一妻,第二个女人就不算正式妻子了,这事不知如何了结,心想:“把清兵杀败了再 说。青儿聪明伶俐,喀丝丽心地纯良,姊妹两人又要好,总有法子。” 大队傍晚赶到了黑水河南岸。一名骑兵气急败坏的赶来报告:“清兵向我军猛扑,青 旗二队队长阵亡,黑旗二队队长重伤,两队兄弟伤亡很重。”霍青桐道:“叫青旗二队副 队长督战,不许退却一步。”那骑兵下去传令。 木卓伦道:“咱们上去增援吧?”霍青桐道:“不!”转头对亲兵道:“全军就地休 息,不许举火,不许出声,大家吃干粮。”命令下传,一万多人在黑暗中默默休息。远远 传来黑水河水声溅溅,清兵与回兵杀声震天。 一名骑兵急速奔来,报道:“青旗二队副队长又阵亡,弟兄们抵挡不住啦!”霍青桐 道:“青旗三队队长,你这队上去增援,那边队伍归你指挥。”那队长长刀一举,大声答 应,领队去了。章进叫道:“霍青桐姑娘,我也去厮杀,好吗?”霍青桐道:“各位刚才 辛苦啦,再休息一会吧。”章进见她指挥大军,威风凛凛,不敢再说。青旗三队上去不久 ,喊声大作,自是双方战斗惨烈。又过好一会,霍青桐见战士精力已复。叫道:“青旗各 队在东边沙丘后面埋伏,白旗队、哈萨克、蒙古各队在西边埋伏。”长剑一挥,说道:“ 大伙儿上去!” 众人在亲兵拥护下向前驰去,越向前奔,杀声越响。驰到近处,金铁交鸣之声铿然大 作。只见回人战士奋力守住黑水河支流上的几座木桥,镶黄旗清兵前仆后继,拚死冲前夺 桥。霍青桐叫道:“退后!”守桥的战士向两旁一撤,数千名铁甲军蜂拥过桥。霍青桐见 清兵过来了一半,叫道:“拉去木条!”数百名回人早已牵了马匹藏在河岸之下,桥上的 木梁事先都已拆松,用粗索缚在马上,一声令下,松缰鞭马,百余匹马奋蹄向前。只听得 喀喇喇数声大响,木梁拉去,木桥登时折断,桥上数百名铁甲军堕入河中。清兵登时分为 两截,隔河相望,相救不得。霍青桐令旗一挥,埋伏着的队伍掩杀上来。清兵训练有素, 虽在混乱之中,仍听参领、佐领指挥,集合在一起,排成阵势。回人冲到清兵阵前数百步 处,突然停步。霍青桐又是令旗一招。只听得轰隆、轰隆,巨响连珠不绝,震耳欲聋,黑 烟瀰漫,清兵脚下到处炸药爆发,只炸得血肉横飞,队伍登时大乱,对面乱箭射来,无处 可逃,纷纷堕河。清兵身上铁甲厚重,一落河水,立时沉底,余下来的溃不成军,不多时 尽数被回人大军歼灭。白雪皑皑的河岸上到处是尸体兵戈,旌旗衣甲。对岸清兵吓得心胆 俱裂,向叶尔羌城中退去。霍青桐道:“渡河追击!”战士架起木桥,大军向叶尔羌城冲 去。叶尔羌城中居民早已撤离一空。霍阿伊见正白旗清兵攻到,依着妹子事先嘱咐,稍加 抵抗,便率队退出。不久镶黄旗清兵从黑水河溃退下来,与城中大军会合。喘息甫定,主 帅兆惠也率领百余残兵赶到。兆惠见镶黄旗精兵又遭大败,惊怒交集,忽然部下禀报,数 百名官兵喝了水井的水中毒而死。兆惠派一队兵到城外取水,刚想休息,只见满天通红, 城中到处火光烛天。亲兵连珠价急报,四城起火。原来回疆盛产石油,许多地方掘地见油 ,霍青桐早就下令各处民房中贮藏石油,少数伏兵一点燃,登时把全城烧成一只大火炉。 兆惠在亲兵拥卫下冒火突烟,夺路逃命。城内清兵自相践踏。亲兵在兵卒丛中挥刀乱砍, 杀开一条血路。奔到西门,对面大队铁甲军涌来,报说城门已被回人堵住,冲不出去。兆 惠转而向东。这时火势更烈,铁甲一被火炙,热不可当,众清兵纷纷卸去铁甲,乱奔乱窜 。叶尔羌城内人马杂沓,喊声震天。混乱中一小队人马奔来,大叫:“大将军在哪里?” 兆惠的亲兵叫道:“在这里。”当先一人如风赶到,正是和尔大,对兆惠道:“东门敌兵 少,咱们向东冲。”兆惠虽在危急之中,仍然镇静,率领将士向东门突围。回人万箭射来 ,清兵没了铁甲,死伤累累,数次冲不出去。城中火势更烈,清兵已被烧死了数千名,焦 臭令人欲呕,满城尽是哭喊之声。正危急间,张召重手持长剑,率领一队清兵驰到,内外 夹击,把兆惠救了出去。霍青桐等在高地望见。木卓伦连叫:“可惜!可惜!”霍青桐道 :“青旗四队队长,你率本队去增援,堵死东门。”那队长领队去了。兆惠既已逃出,城 中清兵群龙无首,四门都被回人重兵堵住,东逃西窜,最后尽皆烧死在这座大熔炉之中。 霍青桐道:“烧狼烟!”亲兵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大堆狼粪,黑烟巨柱冲天而起。原来狼 粪之烟最浓,大漠上数十里外均可望见。周绮问徐天宏道:“烧这个干么呀?”徐天宏道 :“那是与远处的人通消息。”果然过不多时,西面二十多里外也是一道黑烟升起。徐天 宏道:“在那边更西的人见了这道烟,也会点燃狼粪。这样一处传一处,片刻之间就可把 信号传到数百里外。”周绮点头道:“这法子真好。” 回人连打三个大胜仗,歼灭清兵精兵三万余人。成千成万战士互相拥抱,在叶尔羌城 外高歌舞蹈。 霍青桐传集各队队长,说道:“各队人马到预定地点驻扎,晚上每个人要烧十堆火, 各堆火头距离越远越好。”清兵正红旗精兵一万余人在都统德鄂率领之下,向西猛追回人 黑旗第三队。黑旗队坐骑都是特选的骏马,直驰入大漠之中。德鄂奉了兆惠之命,务必追 到回兵,一鼓歼灭,是以衔尾疾追。两军人马烟尘滚滚,蹄声如雷,奔出数十里地。忽然 斜刺里冲出数千头牛羊来。清兵大喜,纷纷捕杀,饱餐了一顿,追势稍缓。黑旗三队不久 就与白旗一队会合,继续奔逃,始终不与清兵接仗。到了傍晚,遥见东边狼烟升起,白旗 一队队长叫道:“翠羽黄衫已打了胜仗,咱们转向东方!”众战士精神大振,勒缰回马。 清兵见回人忽然回头,很是奇怪,上前冲杀,那知回人远远兜了过去。德鄂叫道:“你们 逃到天边,我们追到天边。”两队回兵连夜奔逃,清兵正红旗铁甲军紧追不舍。都统德鄂 一心要立大功,沿途马匹不断倒毙,他下令死了坐骑的军士步行随后,其余骑兵继续急追 。驰到半夜,几骑军士奔来报称:“大将军在右前方。”德鄂忙向右迎上,见兆惠率领着 三千多名残兵败卒,狼狈不堪。 兆惠见正红旗精兵开到,精神一振,心想:“敌兵大胜之后,今晚必定不备,我军出 其不意进攻,当可转败为胜。”于是下令向黑水河旁挺进。行了二三十里,前哨报知回人 大军在前扎营。兆惠与德鄂、张召重、和尔大等登高一望,不由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 来。 但见漫山遍野布满了火堆,放眼望去,无穷无尽,隐隐只听得人喧马嘶,不知有多少 回兵。兆惠默然不语。和尔大道:“原来回人有十多万兵隐藏在这里,咱们以寡敌众,怪 不得……怪不得受了……一些小小挫折。”他们怎知这是霍青桐虚张声势,她命每名回兵 烧十堆火,远远望来,自是声势惊人。兆惠下令道:“各队赶速上马,向南撤退,不许发 出一点声息。”命令传了下去,众兵将不及吃饭,立即上马。和尔大道:“据向导说,这 里向南要经过英奇盘山脚下,大雪之后,山路甚是难行。”兆惠道:“敌兵声势如此浩大 ,你瞧到处都是他们的队伍。富德将军有一支兵越戈壁而来,咱们只有向东南去和他会师 。”和尔大道:“大将军用兵确然神妙。”兆惠哼了一声,大败之后再听这些谄谀之言, 脸皮再厚,可也不易安然领受。 大军南行,道路愈来愈险,左面是黑水河,右面是英奇盘山,黑夜中星月无光,只有 山上白雪映出一些淡淡光芒。兆惠下令:“谁发出一点声息,马上砍了。”清兵大都来自 辽东,知道山上积雪甚厚,一发声音震动积雪,便会酿成雪崩巨灾。众人小心翼翼,下马 轻步而行。走了十多里,道路愈陡,幸而天色渐明,清兵一日一夜战斗奔驰,个个脸无人 色。忽然前面发喊,报称有回人来攻,德鄂亲率精兵上前迎敌。只见数百名回人从山坡上 俯冲而下,将到临近,突然下马,每人拔出一柄匕首,插入马臀。马匹负痛,向清兵阵里 狂冲过来。道路本狭,登时挤成一团,人马纷纷落河。回人从捷径向山上攀登,投下无数 巨石,登时把道路封住。德鄂急令大军后退,却听后队喊声大作,原来后路也被截断了。 德鄂亲冒矢石,向前猛冲,只见英奇盘山顶上新月大纛迎风飘扬,大纛下站着十多人在指 挥督战。兆惠下令:“向前猛冲,不顾死伤。”一队铁甲军开了上去,一半人持盾挡箭, 一半人抬起路上的大石、马匹、尸首、伤兵、尽数投入河中,清除了道路,一鼓作气猛的 冲去。前面数十名回人挡住。道路狭窄,清兵虽多,难以一涌而上,后面部队却继续推上 来,一时间路口挤满了人马。挡路的回人突然散开,身后露出数十门土炮来,清兵吓得魂 飞天外,发一声喊,转身便逃。土炮放处,铁片铁钉直往阵中轰来。总算那土炮只能放得 一次,再放又要填塞炸药铁片,搞上半天,清兵都已退开。这数十炮轰死了二百多名清兵 ,又把他们去路截断。 兆惠又急又怒,忽听得悉悉之声,颈中一凉,一小团雪块掉入衣领,抬头望时,只见 山峰上雪块缓缓滚落。和尔大叫道:“大将军,不好啦,快向后退!”兆惠掉转马头,向 后疾奔。众亲兵乱砍乱打,把兵卒向河中乱推,抢夺道路。只听雪崩声愈来愈响,积雪挟 着沙石,从天而降,犹如天崩地裂一般,轰轰之声,震耳欲聋。 和尔大与张召重左右卫护兆惠,奔出了三里多远。回头只见路上积雪十多丈,数千精 兵全被埋在雪下,连都统德鄂也未逃出。向前眺望,一般的是积雪满途,行走不得。兆惠 身处绝境,四万多精兵在一日两夜之间全军覆没,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张召重道:“大 将军,咱们从山上走。”他左手拉住兆惠,提气往山上窜去。和尔大施展轻功,手执单刀 在后保护。霍青桐在远处山头望见,叫道:“有人要逃,快去截拦。”数十名蒙古兵在小 队长率领下飞奔而来,跑到临近,见爬上来的三人都穿大官服色,十分欣喜,摩拳擦掌, 只待活捉。兆惠暗暗叫苦,心想今日兵败之余,还不免被擒受辱。张召重一言不发,提劲 疾上。他一手挽了兆惠,在这冰雪冻得滑溜异常的山上仍是步履如飞。和尔大虽然空手, 拚了命还是追赶不上。张召重爬上山顶,一提之下,将兆惠甩起。数十名蒙古兵同时扑到 。张召重把兆惠挟在腋下,“一鹤冲天”,从人圈中纵出。蒙古兵扑了个空,互相撞得头 肿鼻歪,回身来追,两人早冲下山去了。和尔大被一名蒙古兵扑到扭住,两人滚倒在地。 其余蒙古兵抢上前来,将他横拖倒曳,拉到霍青桐面前。这时各队队长纷纷上来报捷。这 一役正红旗清兵全军覆没,逃脱性命的除兆惠与张召重外,不过身手特别矫捷而运气又好 的数十人而已。霍青桐等回到营帐,回人战士将俘虏陆续解来。这时回人已攻破清兵大营 ,粮草兵戈,缴获无数。俘虏中忽伦四兄弟也在其内。回人战士报称,攻进大营时发现他 们被缚着放在篷帐之中。陈家洛询问原委,忽伦大虎说:“兆大将军怪我们帮你,要杀我 们四人的头,说等打了胜仗再杀。”陈家洛向霍青桐求情,放了四人。四兄弟自回辽东, 仍做猎户去了。这时哨探又有急报,戈壁中有清兵四五千人向南而来。霍青桐一跃而起, 带了十队回兵上前迎敌。行了数十里,果见前面尘头大起,霍青桐令旗一招,两队青旗回 兵乘着战胜余威,向前猛冲。原来这是兆惠副手富德带来的援兵,途中与兆惠及张召重相 遇,得知清兵大军覆没,忙收集残兵,向东撤退,哪知终于被霍青桐拦住。清兵兼程赴援 ,人困马乏,人数又少,怎挡得住回人大军乘锐冲击。 兆惠不敢再战,下令车辆马匹围成一个圆圈,清兵弓箭手在圈内固守。回兵几次冲锋 ,冲不进去。霍青桐道:“他们负隅死守,强攻损失必重。现今我众彼寡,不如围困。“ 木卓伦道:“正该如此。”霍青桐下令掘壕。回兵万余人一齐动手,在清兵弩箭不及之处 ,四周掘起长壕深沟,要将清兵在大漠之中活活饿死渴死。到得傍晚,霍阿伊又带领了回 人援兵数千到达,在长壕之前再堆土堤。 回人在黑水河英奇盘山脚大破清兵,再加围困,达四月之久,史称“黑水营之围”。 文泰来站在高处,远远望见兆惠身旁一人指指点点,正是张召重,心中大怒,从回人 手中接过弓箭。徐天宏道:“这奸贼原来在此,只怕太远,射他不到。”文泰来施展神力 ,拍的一声,一张铁胎弓登时拉断,当下拿过两张弓来,并在一起,一箭扣双弦,将两张 铁胎弓都拉满了,手一放,羽箭如流星般直向张召重面门飞去。张召重一惊:“相距这么 远,怎会有箭射来?”身子一侧,那箭噗的一声,插入他身边一名亲兵胸膛之中。卫春华 道:“四哥,咱们冲进去捉这奸贼。”徐天宏道:“不行!不可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将令。 ”文泰来、卫春华等点头称是。众人望着张召重,恨声不绝,说道:“终有一日要拿住这 奸贼碎尸万段。”只听得军中奏起哀乐,回人在地下挖掘深坑,将阵亡的将士放入坑内, 面向西方,然后埋葬。陈家洛等很是奇怪,询问身旁的战士。那人道:“我们是伊斯兰教 徒,死了魂归天国,肉体直立,面向西方圣地麦加。”群雄听了嗟叹不已。埋葬已毕,木 卓伦率领回人全军大祷,感谢真神佑护,打了这样一场大胜仗。祈祷完毕,全军欢声雷动 ,各队队长纷到霍青桐面前举刀致敬。卫春华道:“这一仗把清兵杀得心碎胆裂,也给咱 们出了一口恶气。”徐天宏沉吟道:“皇帝明明跟咱们结了盟,怎么却不撤军?难道他这 是故意的,要把满清精兵在大漠中灭掉?”文泰来道:“我才不相信那皇帝呢。他怎能料 到霍青桐姑娘会打这大胜仗?他派张召重来,用意显然不善。”众人议论了一会,猜测不 透。 大家又都赞霍青桐用兵神妙。余鱼同道:“孙子曰:‘我专为一,敌分为十,是以十 攻其一也,则我众而敌寡。’想不到回部一位年轻姑娘用兵,竟是暗合孙子兵法。”周绮 睁大了一双圆眼,道:“你胡说八道!她打仗打得这样好,你还说她是孙子兵法?我说是 爷爷兵法,老祖宗兵法!”众人都大笑不已。说话之间,只见陈家洛眼望霍青桐,显得又 是关切,又是担心。众人循着他目光转头望去,见她脸色苍白,瞪着火光呆呆出神。骆冰 走近前去,想逗她说话。霍青桐站起来相迎,突然身子一晃,吐出一口鲜血。骆冰吓了一 跳,忙抢上扶住,问道:“青妹妹,怎样?”霍青桐不语,努力调匀气息,喉口一甜,又 吐出一口血来。香香公主、木卓伦、霍阿伊、陈家洛、周绮等都奔过来慰问。香香公主急 得连叫:“姊姊,别再吐啦。”把姊姊扶入帐中,展开毡毯让她躺下。木卓伦心中痛惜, 知道女儿指挥这一仗殚智竭力,亲身冲锋陷阵,加之自己和部将都对她怀疑,她自然要满 怀气苦,而最令她难受的,只怕是陈家洛和她妹子要好了,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安慰,叹了 口气,走出帐来。 他各处巡视,只听得四营都在夸奖霍青桐神机妙算。走到一处,见数百名战士围着一 位阿訇,听他讲话。那阿訇道:“穆圣迁居到麦地那的第二年,墨克人来攻。敌人有战士 九百五十人,战马一百匹,骆驼七百头,个个武装齐全。穆圣部下只有战士三百十三人, 战马两队,骆驼七八十头,甲六副。敌人强过三倍,但穆圣终于击败了敌人。”一名少年 叫道:“咱们这次也是以少胜多。”阿訇道:“不错,霍青桐姑娘依循穆圣遗教,领着咱 们打胜仗,愿真主保佑她。可兰经第三章中说:‘在交战的两军之中,这一军是为主道而 战的,那一军是不信道的,眼见那一军有自己的两倍。阿拉却用他的佑护,扶助他所喜爱 的人。’”众战士欢声雷动,齐声大叫:“真主保佑翠羽黄衫,她领着咱们打胜仗。” 木卓伦想着女儿,一夜没好睡。次日一早,天还没亮,便到霍青桐帐中探视,揭开帐 门见帐中无人,吓了一跳,忙问帐外卫士。那卫士道:“霍青桐姑娘在一个时辰前出去了 。”木卓伦道:“到哪里去?”卫士道:“不知道。这封信她要我交给族长。”木卓伦抢 过信来,见信上寥寥写着数字:“爹爹,大事已了,只要加紧包围,清兵指日就歼。女儿 青上。”木卓伦呆了半晌,问道:“她向哪里去的?”那卫士向东方一指。木卓伦跃上马 背,向前直追,赶了半个时辰,茫茫大漠上一望数十里没一个人影,怕她已转了方向,只 得回来。走到半路,香香公主、陈家洛、徐天宏等已得讯迎来。众人十分忧急,都知霍青 桐病势不轻,单身出走,甚是凶险。回到大帐,木卓伦派出四小队人往东南西北追寻。傍 晚时分,三小队都废然而返,派到东面的那小队却带来了一个身穿黑衫的汉人少年。余鱼 同一呆,原来那人正是穿男装的李沅芷,忙迎上去,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李沅芷又是高 兴、又是难受,道:“我来找你啊,刚好遇上他们。”一指那小队回兵道:“他们就把我 带来啦。咦,你怎么不穿袈裟啦?”余鱼同笑道:“我不做和尚了。”李沅芷心花怒放, 眼圈一红,险险掉下泪来。 香香公主见找不到姊姊,十分焦急,对陈家洛道:“姊姊到底为甚么啊?怎么办呢? ”陈家洛道:“我这就去找她,无论如何要劝她回来。”香香公主道:“我同你一起去。 ”陈家洛道:“好,你跟你爹说去。”香香公主去跟木卓伦说,要与陈家洛同去找寻姊姊 。木卓伦心乱如麻,知道霍青桐就是为了他们而走,这两人同去,只怕使她更增烦恼,却 又不知如何是好,顿足道:“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,我也管不得许多了。”香香公主睁大 了一双眼睛望着父亲,见他眼中全是红丝,知他忧急,轻轻拉着他手。李沅芷对别人全不 理会,不断询问余鱼同别来情形。陈家洛对香香公主道:“你姊姊的意中人来啦,他定能 劝她转来。”香香公主喜道:“真的么!姊姊怎么从来不跟我说。啊,姊姊坏死啦。”走 到李沅芷面前,细细打量。木卓伦听了一愕,也过来看。 李沅芷与木卓伦曾见过面,忙作揖见礼,见到香香公主如此惊世绝俗的美貌,怔住了 说不出话来。香香公主微笑着对陈家洛道:“你对这位大哥说,我们很是高兴,请他和我 们同去找姊姊。”陈家洛这才和李沅芷行礼厮见,说道:“李大哥怎么也来啦?别来可好 ?”李沅芷红了脸,只是格格的笑,望着余鱼同,下巴微扬,示意要他说明。余鱼同道: “总舵主,她是我陆师叔的徒弟。”陈家洛道:“我知道,我们见过几次。”余鱼同笑道 :“她是我师妹。”陈家洛惊问:“怎么?”余鱼同道:“她出来爱穿男装。”陈家洛细 看李沅芷,见她眉淡口小,娇媚俊俏,哪里有丝毫男子模样?曾和她数次见面,只因有霍 青桐的事耿耿于怀,从来不愿对她多看,这一下登时呆住,脑中空荡荡的甚么也不能想, 霎等时之间又是千思万虑,一齐涌到:“原来这人是女子?我对霍青桐姑娘可全想岔了。 她曾要我去问陆老前辈,我总觉尴尬,问不出口。她这次出走,岂不是为了我?她妹子对 我又如此情深爱重,却教我何以自处?”众人见他突然失魂落魄的出神,都觉奇怪。 骆冰得知李沅芷是女子,过来拉住她手,很是亲热,见了她对余鱼同的神态,再回想 在天目山、孟津等地的情形,今日又是,风沙万里的跟到,她对余鱼同的心意自是不问可 知,心想余鱼同对自己一片痴心,现今有这样一位美貌姑娘真诚见爱,大可解他过去一切 无谓苦恼,只是见他神情落寞,并无欣慰之意,实在不妥,须得尽力设法撮合这段姻缘才 是。李沅芷问道:“霍青桐姊姊呢?我有一件要紧事对她说。”骆冰道:“霍青桐妹妹不 知去了哪里,我们正在找她。”李沅芷道:“她独个儿走的么?”骆冰道:“是啊,而且 她身上还有病呢。”李沅芷急道:“她朝哪个方向走的?”骆冰道:“本来是向东北走的 ,后来有没转道,就不知道了。”李沅芷连连顿足,说道:“糟啦,糟啦!”众人见她十 分焦急,忙问原因。李沅芷道:“关东三魔要找翠羽黄衫报仇,你们是知道的了。这三人 一路上给我作弄了个够。他们正跟在我后面。现下霍青桐姊姊向东北去,只怕刚好撞上。 ”原来李沅芷在孟津宝相寺中见余鱼同出家做了和尚,悲从中来,掩面痛哭。余鱼同竟然 硬起心肠,写了一封信留给陈家洛等人,对她不理不睬,飘然出寺。李沅芷哭了一场,收 泪追出时,余鱼同已不知去向。她追到孟津城内,在各处寺院和客店探寻。哪知意中人没 寻着,却又见到了滕一雷、顾金标、哈合台三人。他们从宝相寺出来,在一家僻静客店休 息。李沅芷偷听他们谈话,知道要去回部找翠羽黄衫报仇。她恼恨三人欺逼余鱼同,于是 去买了一大包巴豆,回到客店,煎成浓浓一大碗汁水,盛在酒瓶里,混入滕一雷等住的客 店,等到他们上街闲逛,进房去将巴豆汁倒入桌上的大茶壶里。关东三魔回店,口渴了倒 茶便喝,虽觉有点异味,也只道茶叶粗劣,不以为意。到了夜半,三人都腹痛起来,这个 去了茅房回来,那个又去。三人川流不息,泻了一夜肚子。第二天早晨肚泻仍未止歇,三 人精疲力尽,委顿不堪,本来要上路的,却也走不动了。滕一雷把酒店老板找来大骂,说 店里东西不干净,吃坏了肚子。客店老板见三人凶得厉害,只得连连陪笑,请了医生来诊 脉。那医生怎想得到他们遇上暗算,只道是受了风寒,开了一张驱寒暖腹的方子。客店老 板掏钱出来抓药,叫店小二生了炭炉煎熬。 李沅芷从客店后门溜进去偷看,见三魔走马灯般的上茅房,心下大乐,又见店伙煎药 ,乘他走开时,揭开药罐,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内。滕一雷等吃了药,满拟转好,那知腹 泻更是厉害。李沅芷一不做二不休,半夜里跳进药材铺,在几十只抽屜里每味药抓了一撮 ,不管它是熟地大黄、当归贝母,还是毛莨狼毒、红花黄芹,一古脑儿的都去放入了药罐 。次日店伙生起了炭炉再煎,浓浓的三碗药端了上去。关东三魔一口喝下,数十味药在肚 子里胡闹起来,那还了得,登时把生龙活虎般的三条大汉折腾得不成样子。好在他们武功 精湛,身子强壮,三条性命才剩下了一条半,每人各送半条。陈家洛骑了白马向西急赶之 时,怎想得到关东三魔还在孟津城中大泻肚子。滕一雷知道必有蹊跷,只当是错住了黑店 ,客店老板谋财害命,于是嘱咐两人不再喝药,过了一日,果然好些。顾金标拿起钢叉, 要出去杀尽掌柜店伙。滕一雷一把拉住,说道:“老二,且慢。再养一日。等力气长了再 干,说不定店里有好手,眼下厮杀起来怕要吃亏。”顾金标这才忍住气。到得傍晚,店伙 送进一封信来,信封上写着:“关东三魔收启。”滕一雷一惊,忙问:“谁送来的?”店 伙道:“一个泥腿小厮送来的,说是交给店里闹肚子的三位爷们。”滕一雷打开一看,只 气得暴跳如雷。顾金标与哈合台接过来,见纸上写道:“翠羽黄衫,女中英豪,岂能怕你 ,三个草包。略施小惩,巴豆吃饱。如不速返,决不轻饶。”字体娟秀,滕一雷看得出确 是女子手笔。顾金标把字条扯得粉碎,说道:“我们正要去找她,这贱人竟在这里,那再 好不过。”三人不敢再在这客店居住,当即搬到另一处,将养了两日,这才复原。在孟津 四处寻访,却哪里有翠羽黄衫的踪迹? 这时李沅芷已在黄河帮中查知卫春华赶到、红花会众人已邀了余鱼同齐赴回部。她心 上人既走,也就不再去理会三魔,便即跟着西去。三魔找不到霍青桐,料想她必定返归回 部,便向西追踪,在甘肃境内又撞见了李沅芷。滕一雷见她身形依稀有些相熟,一怔之下 ,待细看时,她早已躲过。次晨关东三魔用过早饭,正要上道,忽然外面进来了十多人, 有的肩挑,有的扛抬,都说滕爷要的东西送来了。滕一雷见送来的是大批鸡鸭蔬菜、鸡蛋 鸭蛋,还有杀翻了的一头牛与一口猪,喝问:“这些东西干甚么?”抬猪捉鸡的人道:“ 这里一位姓滕的客官叫我们送来的。”店伙道:“就是这位客官姓滕。”送物之人纷纷放 下物事,伸手要钱。顾金标怒道:“谁要这许多东西来着?”正吵嚷间,忽然外面一阵喧 哗,抬进了三口棺材来,还有一名仵作,带了纸筋石灰等收殓尸体之物,问道:“过世的 人在哪里?”掌柜的出来,大骂:“你见了鬼啦,抬棺材来干么?”仵作道:“店里不是 死了人吗?”掌柜劈面一记巴掌打去。仵作一躲,说道:“这里不是明明死了三个人?一 个姓滕,一个姓顾,还有一个蒙古人姓哈。”顾金标怒火上冲,抢上去一掌。那仵作一交 摔倒,吐出满口鲜血,还带出了三枚大牙。忽然鼓乐吹打,奏起丧乐,一个小厮捧了一副 挽联进来。滕一雷虽然满怀怒气,却已知是敌人捣鬼,展开挽联,见上联写道:“草包三 只归阴世”,下联是“关东六魔聚黄泉”,上联小字写道:“一雷、金标、合台三兄千古 ”,下联写道:“盟弟焦文期、阎世魁、阎世章敬挽”,一块横额题着四字:“携手九原 ”。字迹便是先前写信女子的手笔。 哈合台把挽联扯得粉碎,抓住那小厮胸口,喝问:“谁叫你送来的?”那小厮颤声道 :“是……是一位公子爷,给了我一百文钱,说有三个朋友死……死在这里,要我送来。 ”哈合台知他是受人之愚,把他一摔,那小厮仰天直掼出去,放声大哭。滕一雷再问送物 、送棺材、奏乐的各人,都说是一位公子爷差他们来的。滕一雷抄起铜人,说道:“快追 !”三人闯出店去,四下搜索,哪里有甚么公子爷的踪影?滕一雷道:“快向前追,抓住 那丫头把她细细剐了。”他们仍道是霍青桐捣鬼,怒不可遏,拚命赶路。这天到了凉州, 在客店歇下,到得半夜,后院忽然起火,三人跳起来察看。滕一雷见烧去的只是一堆柴草 ,一怔之下,猛然醒悟,说道:“老二、老四,快回房。”赶回房内,果然三个包裹已经 不见,炕上却放着三串烧给死人的纸钱。滕一雷跃上屋顶,不见人影。顾金标拍案大骂: “有种的就光明正大见个输赢,这般偷鸡摸狗,算他妈的甚么好汉?”滕一雷道:“这一 来,明天房饭钱也付不出啦!”顾金标怒道:“得快想法儿除了这贱货,否则给她缠个没 了没完。”滕一雷道:“不错,老二、老四,你们想怎么办?” 这三人武艺虽好,头脑却不灵便,想了半天,只想出一条计策,那就是晚上睡觉大家 不脱衣服,轮流守夜,一见敌踪,立即跳出去厮杀。滕一雷明知这办法并不高明,可是三 个臭皮匠无论如何变不成一个诸葛亮,也只索罢了。哈合台道:“房饭钱怎么办?现下出 去弄点呢,还是明儿一早撤腿就跑?”顾金标道:“反正以后还得用,我出去拿些吧。” 他飞身上屋,四下一望,看准了一家最高大的楼房,跳了进去,心想不论偷抢,弄到几百 两银子好走路。见一间房里有灯光透出,伏身察看,忽然身后拍喇喇一声响亮,一叠瓦片 抛在地下跌得粉碎,有人大叫:“捉飞贼啊,捉飞贼啊!”叫声娇嫩,却是女音。顾金标 吓了一跳,但自恃武艺高强,并不理会,跳进房去,只见几个佣仆正在赌钱,桌上放了几 百文铜钱,见他进来,吓得齐声大叫。 顾金标暗叫:“晦气!”正想退出,外面梆子急敲,火把明亮,十多人持刀拿棍赶来 ,忙破窗而出,跃上屋顶,只听得飕的一声,脑后生风,他回手一叉,把掷来的一块石子 砸飞,一纵身间,已抢到投掷石子之处,人刚扑到,迎面一剑刺来。微光下见那人身穿黑 衣,身手矫健,顾金标连日受气,始终找不到敌人,这时那里再肯放过,刷刷刷三叉,尽 往敌人要害刺去。那人正是李沅芷,见顾金标出叉迅捷,拆了数招,虚晃一剑,回身就走 。顾金标持叉赶去,见那人回手一扬,一阵细小暗器嗤嗤之声,破空而至,他在孟津郊外 吃过苦头,知道金针厉害,当即一个筋斗翻下屋顶。下面众人吆喝拥上,顾金标钢叉挥动 ,众人刀棍纷纷脱手。他再上屋顶追寻时,敌人早已不知去向。 顾金标回归客店,气愤愤的说了经过。哈合台连连叹气,道:“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 ,两个人总截得住他。”滕一雷道:“还说甚么?这就走吧,别等天明付不出房饭钱,面 子上太也过不去。”刚结束定当,忽然有人拍门,三人相望了一眼,各持兵刃在手。哈合 台去开门,进来的却是店中掌柜。他手中拿了烛台,说道:“小店本钱微薄,请客官们结 了房饭钱再走。”原来他在梦中给人推醒,告诉他这三人没钱付账,就要溜之大吉。他披 衣坐起,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,忙来拍门,果见滕一雷等要走。顾金标发了横,说道: “老子没钱使啦。柜上先借一百两银子再说!”钢叉当啷啷一抖,迫着掌柜的去拿银子。 掌柜苦着脸转身出去,忽然外面喊声大作,一群人大叫:“别让飞贼跑了!”三魔从大门 中望出去,只见店外灯笼火把齐明,人声喧哗,总有百十来人,一叠声的大叫:“捉飞贼 啊!捉飞贼。”滕一雷铜人一摆,叫道:“上屋!”顾金标扭断了柜台上的锁,抓了一把 碎银子放在袋里,三人上屋而去。 关东三魔心想掌柜半夜里来要账,这许多人来捕拿,一定也是霍青桐捣的鬼。顾金标 和李沅芷当面交过手,见他是个汉人少年,不是回族女子,只道敌人另有帮手,不敢托大 ,三人每晚真的轮流守夜。口中污言秽语,自不知骂了多少脏话。这天快到嘉峪关,滕一 雷道:“此去是敌人的地界,可要加意小心。”后半夜是哈合台轮值,正有些迷迷糊糊, 忽听屋子后面两块小石投在地上,知道夜行人“投石问路”探听动静,忙悄悄推开窗子, 掩到后面去想生擒敌人。等了好一阵,始终不见有人跳下房来,前面顾金标却大叫起来。 哈合台一惊:“糟啦,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。”忙奔回去,只见滕顾两人手中拿了烛台, 逃出房外,十分狼狈。哈合台拿烛台往窗口一照,吃了一惊,只见屋里地上、炕上、桌上 都是青蛇与癞虾蟆,到处乱蹦乱跳,窗口有两个竹篓,显是敌人用来装青蛇、虾蟆的。滕 一雷骂道:“也真难为这臭丫头,捉了这许多丑家伙来。”他们又怎知道,李沅芷因余鱼 同对她无情,心中万分气苦,这事用强不行,软求也不行,满腔怨怒,无处出气,一路上 尽想出诸般刁钻古怪的门道来和他们为难。这些青蛇与虾蟆是她花了钱叫顽童捉的。虽是 儿戏胡闹,却也令三魔头痛万分。他们做梦也想不到,所以受到这种种困扰,竟是因那丑 脸秀才不肯爱这位提督小姐而致。 几次三番的一闹,关东三魔晚上不敢再住客店,尽往古庙农家借宿。李沅芷知道自己 武功与他们相差太远,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惹,希奇古怪的恶作剧却仍是层出不穷。她一 个娇滴滴的姑娘万里独行,黄沙侵体,相思磨心,若不拿三魔来出气泄愤,只怕途中早就 病倒了。就这样,四人前前后后的来到回疆。众人听李沅芷咭咭咯咯的说来,又是好笑, 又是吃惊,都为霍青桐担心。陈家洛道:“事不宜迟,我马上寻她去。”徐天宏道:““ 关东三魔不可轻敌,得多去几人。总舵主两位先去。李姑娘和他们最熟,第二拨接应,唔 ,一个人去太危险,请十四弟同去。我们夫妻第三拨接应。四哥四嫂和其余各位在这里守 着张召重。”陈家洛道:“好!”骆冰把白马牵过来让他乘坐。香香公主骑了红马奔来, 道:“走吧!”两人并辔而去。不久余鱼同与李沅芷、徐天宏和周绮两拨,先后离了大营 ,向东北方追去。当日午后,文泰来等正和木卓伦在帐中闲话,回兵来报,和尔大被人救 去,看守他的四名战士都被人杀了。木卓伦吃一惊,和文泰来等同去察看,见三名回兵中 剑而死,另一名胸口插着一柄匕首,柄上缚着一张白纸,上写:“张召重拜上红花会众位 英雄”十二字。文泰来一股怒气从心中直冒上来,将字条揉成一团,力透掌心。卫春华要 讨来看,文泰来摊开手掌,字条已成片片碎纸,随风如蝴蝶般飘出帐外。木卓伦心下惊佩 :“上次与他们无尘道长交了手,只道天下英雄尽于此矣,哪知这位文四爷却也如此了得 。”文泰来对木卓伦道:“木老英雄,你在这里围困清兵,我们去追张召重那奸贼。”木 卓伦点头称是。文泰来率领卫春华、章进、骆冰、心砚四人,在大漠中辨认马蹄足迹,连 夜追踪。霍青桐大胜之后,心中反觉说不出的寂寞凄凉。那天晚上在帐中思潮起伏,听帐 外回人弹着东不拉,唱着缠绵的情歌,更增惆怅,想起父亲对自己怀疑,意中人又爱上自 己妹子,妹子是己所深爱,决不愿和她争夺情郎,柔肠百转之下,悄悄起身,留了一信给 父亲,带了兵刃和师父所赐的两头巨鹰,上马向东北而行,心想:“还是去跟着师父,随 二老在大漠中四处飘泊。这个身子,就在茫茫黄沙中埋葬了吧。”她病势不轻,仗着从小 练武,根基坚实,勉强支撑。在大漠中行了十多日,离天山双鹰所居的玉旺昆还有四五日 路程,已是疲累不堪,当晚见一个沙丘旁生着些干枯了的铁草,便让坐骑咬嚼,张开了小 帐篷过夜。 睡到半夜,忽听远处有马蹄之声,三乘马从东而来,走到沙丘之旁,坐骑去吃干草, 不肯走了,三人便下马休息。他们隔着沙丘没瞧见霍青桐的帐篷,三人说起话来。霍青桐 听他们说的是汉语,当时迷迷糊糊的也不在意,忽听一人骂道:“这翠羽黄衫害得咱们好 苦!”霍青桐心中一震,忙用心倾听,又听另一人怒骂:“这贼婆娘,老子抓到她不抽她 的筋、剥她的皮,老子十八代祖宗都不姓顾。”原来这三人就是关东三魔,他们追入大漠 ,听说回人在西与清军交兵,便向西赶来。三人不敢向回人问路,在沙漠中兜了个大圈子 ,比李沅芷落后了十多日,这晚说也凑巧,只因双方坐骑都要吃草,竟和霍青桐只隔一个 小小沙丘。当日陈家洛赶来报信,连日军务恍惚,霍青桐又故意避开,因此关东三魔寻仇 之事没机会提及。陈家洛眼见她在大军环卫之中,区区三魔,又何足惧?也不急于述说。 霍青桐听这三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,只道是兆惠手下的残兵败将,再听下去,却又不对。 只听一人道:“阎六弟这样好的功夫,我就不信一个娘们能害死他,这婆娘定是使用诡计 。”另一人道:“那还用说?所以我说老二老四,这次可千万别莽撞。这里回人成千成万 ,咱们只能暗算,决不能跟她明斗。”霍青桐这才恍然,原来是关东六魔一派的人到了。 大漠上一望数十里,自己又在病中,无论如何躲不开,只有见机行事,用计脱身。又听一 人道:“皮囊里的水越来越少啦,此去也不知还要再走几日才找得到水,打明儿起大家再 要少喝。”说着便在沙丘旁睡倒。霍青桐心想:“我不如自己迎上去,想法儿领他们去见 师父。”次日清晨,关东三魔睁开眼,见了霍青桐的小帐篷,略感讶异。霍青桐这时已脱 去黄衫,帽上的翠羽也拔了下来,把长剑衣服等包在包中,空手走出帐来。滕一雷见她一 个单身女子,说道:“姑娘,你有水吗?分一点给我们。”说着拿出一锭银子。霍青桐摇 摇头,示意不懂他的汉语。哈合台用蒙古话说了一遍。霍青桐部下有蒙古兵,天山北路蒙 回杂处,她也会蒙古话,当下用蒙语答道:“我的水不能分,翠羽黄衫派我送一封要紧的 信,现今赶去回报,坐骑喝少了水跑不快。”一面说,一面收拾帐篷上马。 哈合台抢上前去,拉住她坐骑辔头,问道:“翠羽黄衫在哪里?”霍青桐道:“你们 问她干么?”哈合台道:“我们是她朋友,有要紧事找她。”霍青桐嘴一扁道:“当面扯 谎!翠羽黄衫在玉旺昆,你们却向西南去,别骗人啦!”一抖缰绳要走。哈合台拉住辔头 不放,说道:“我们不识路,你带我们走吧!”对滕顾二人道:“她是到那贼婆娘那里去 的。”关东三魔见她一脸病容,委顿不堪,说话时不住喘气,眼看随时就会倒毙,没半分 像是身有武功,自是毫不怀疑,欺她不懂汉语,一路大声商量,决定将到玉旺昆时先把她 杀了,然后去找翠羽黄衫。顾金标见她虽然容色憔悴,但风致楚楚,秀丽无伦,不觉起了 色心。 霍青桐见他不住用眼瞟来,色迷迷的不怀好意,心想他们虽然不认得自己,但到玉旺 昆尚有四五天路程,这数日中跟这三个魔头同行同宿,太过危险,于是撕下身上一块花布 ,缚在一头巨鹰脚上,拿出一块羊肉来喂鹰吃了,把鹰往空中一丢,那鹰振翼飞入空际。 滕一雷起了疑心,问道:“你干甚么?”霍青桐摇摇头。哈合台用蒙古话询问。 霍青桐道:“从这里去,今后七八天的路程都没水泉。你们水带得这么少,怎么够喝 ?把鹰放了,让它们自己去找水喝。”说着又把另一头鹰放了。哈合台道:“两头鹰又喝 得了多少水?”霍青桐道:“渴起上来,一点水也能救命。再过几天你们便知道啦。”她 怕他们下手加害,故意把道路说得长些。哈合台喃喃咒骂:“在我们蒙古,就算在沙漠中 ,那有接连七八天的路程上找不到水的。真是鬼地方!” 晚间在沙漠上过夜,霍青桐在火堆旁见顾金标的眼光不住溜来,暗暗吃惊,走进小帐 篷后,拔剑在手,斜倚在帐门口,不敢就睡,等到二更时分,果然听到有脚步声轻轻走近 。她心中剧跳,额头冷汗直冒,心想:“数万清兵都灭了,可别在这三人手中遭到报应。 ”忽觉身上一寒,一阵冷风从帐外吹进,原来帐门的布带已被顾金标扭断,走进帐来。他 怕霍青桐叫喊起来,给老大、老四听到不雅,上来就想按住她嘴,哪知却按了个空,毯子 中竟没有人,再伸手到一旁去摸,脖子上一凉,一件锋利的兵刃抵住了项颈。霍青桐用汉 语低声道:“你动一动,我就刺!”顾金标空有一身武艺,要害给人制住,哪敢动弹?霍 青桐道:“伏在地下!”顾金标依言伏下。霍青桐剑尖抵住他的背心,坐在地上。两人僵 持不动。霍青桐心想:“如杀了这坏蛋,那两人不肯甘休,只好挨到师父来救再说。” 等了一个更次,滕一雷半夜醒来,发觉顾金标不见了,跳了起来,叫道:“老二,老 二!”霍青桐低喝:“快答应,说在这里。”顾金标无奈,只得叫道:“老大,我在这里 啊!”滕一雷笑骂:“这风流的贼脾气总是不改,你倒会享福。”第二天清晨,霍青桐直 挨到滕一雷和哈合台在帐外不住催促,才放顾金标出去。哈合台怨道:“老二,咱们是来 报仇,可不是来胡闹。”顾金标恨得牙痒痒地,有苦不敢说,如把这件倒霉事说出来,那 可是终身之羞,决意今晚定要遂了心愿,到得地头再把她一叉戳死。 到得半夜,顾金标右手握虎叉,左手拿火折,闯进帐篷,心想就算这女子会武,三招 两式,还不手到擒来,火光下见她缩在帐篷角里,心中大喜,扑了上去,突觉脚上一紧, 暗叫不好,待要反跃出帐,双脚已被地下绳圈套住。他弯腰想去夺绳,被霍青桐用力一拉 ,站立不稳,仰天跌倒,只听她低声喝道:“别动!”长剑剑尖已点在小腹之上。霍青桐 心想:“像昨晚那样再僵持一夜,我可支持不住了。但又不能只毙他一人,必须三贼一齐 废了!”低声道:“叫你那老大进来!”顾金标惯走江湖,知她用意,默不作声。霍青桐 手上加劲,剑尖透进衣里,划破了一层皮。顾金标知道小腹中剑最为受罪,好是好不了, 可是一时又不得便死,不敢再强,低声道:“他不肯来的。”霍青桐低喝:“好,那就戳 死了你再说!”手上又略加劲。顾金标只得叫道:“老大,你来,快来啊!”霍青桐道: “你笑!”顾金标皱着眉头,哈哈的干笑几声。霍青桐道:“笑得快活些!”顾金标肚里 咒骂:“你奶奶雄,还快活得出?”可是剑尖已经嵌在肉里,只得放大声音勉强一阵傻笑 ,中夜听来,直如枭鸣。 滕一雷和哈合台早给吵醒。滕一雷骂道:“老二别快活啦,养点气力吧。”霍青桐见 他不来,低声道:“叫老四来!”顾金标又叫了几声。哈合台虽做盗贼生涯,却不欺辱妇 孺,对顾金标的行径本已十分不满,只因他是盟兄,不好怎么说他,这时只装没听见。霍 青桐暗暗切齿:“我如脱此难,不把这三个奸贼杀了,难解今日之羞。”右手持剑,左手 把绳子在顾金标身上绕来绕去,缚了个结实,这才放心,但倚在帐边,不敢睡着。 挨到天明,见顾金标居然横了心呼呼大睡,霍青桐挥马鞭将他没头没脑的抽了一顿, 剑尖对准他心口,喝道:“哼一声就宰了你!”顾金标满脸是血,只得苦撑。霍青桐心想 :“这事虽已闹穿,但如杀了他,大祸马上临头,不如让他多活一时,预计师父今日下午 就可来迎。”解去他身上绳索,推他出帐。滕一雷见他脸上血痕斑斑,大起疑心,说道: “老二,这婆娘是甚么路数?可别着了人家道儿。”顾金标心想,这女子虽在病中,仍有 劲力将自己拉倒,她身上带剑,会说汉语,决非寻常回人姑娘,对滕一雷一霎眼睛,道: “咱们擒住她。”两人慢慢向她走近。霍青桐见两人举止有异,突然奔向马旁,长剑疾伸 ,刺穿了顾金标与哈合台马背上盛水的革囊,接着一剑,把滕一雷马背上最大的水囊割下 ,抢在手中,一跃上马。滕一雷等三人一呆,见两皮袋水流了一地,登时被黄沙吸干。在 大漠之中,这两袋水可比两袋珠宝更加珍贵。三人又气又急,各挺兵刃上来厮拚。霍青桐 伏在马背上不住咳嗽,叫道:“你们过来我又是一剑!”剑尖指住最后一只水囊。关东三 魔果然停步不动。霍青桐咳了一阵,说道:“我好意领你们去见翠羽黄衫,你们却来欺侮 我。这里到有水的地方还有六天路程,你们不放过我,我就刺破了水囊,大家在沙漠中干 死。”关东三魔面面相觑,做声不得,暗骂她这一招果然毒辣。滕一雷心想:“暂且答应 ,等挨过了大沙漠再摆布她。”便道:“咱们不难为你,大家走吧。”霍青桐道:“你们 在前面走!”于是三男在前,一女在后,在大漠上行进。走到中午,烈日当空,四个人都 唇焦舌干。霍青桐只觉眼前金星直冒,脑中一阵阵发晕,心想:“难道今日我毕命于此? ”只听哈合台道:“喂,给点水喝!”他转过身来,手中拿着一只瓦碗。霍青桐打起精神 ,说道:“把碗放在地下。”哈合台依言把碗放在沙上。霍青桐又道:“你们退开一百步 。”顾金标有些迟疑。霍青桐道:“不退开就不给水。”顾金标喃喃咒骂。三人终于退开 。霍青桐跃马上前,拔去革囊上塞子,在瓦碗里注了大半碗水,催马走开。三人奔上来, 你一口我一口,把水喝得涓滴不剩。四个人上马又行,过了两个多时辰,道旁忽然出现一 丛青草。滕一雷眼睛一亮,大叫:“前面必定有水!”霍青桐暗暗心惊,苦思对策,但头 痛欲裂,难以思索,正焦急间,突然长空一声鹰唳,黑影闪动,一头巨鹰直扑下来。霍青 桐大喜,伸出左臂,那鹰敛翼停在她肩头,见鹰腿上缚着一块黑布,知道师父马上就到, 狂喜之下,眼前又是一阵发黑。滕一雷心知必有古怪,手一扬,一枝袖箭向她右腕打来, 满拟打落她手中长剑,再来抢夺水囊。霍青桐挥剑击去袖箭,一提马缰,向前飞驰。关东 三魔大声吆喝,随后追来。驰出七八里,霍青桐手脚酸软,再也支持不住,被马一颠,跌 了下来。三魔大喜,催马过来。霍青桐挣扎着想爬起上马,只是手脚酸软,使不出力,人 急智生,把水囊的皮带子往巨鹰头颈中一缠,将鹰向上丢出,口中一声呼哨。原来天山双 鹰性喜养鹰,把巨鹰从小捉来训练,以为行猎传讯之用,他们夫妇所以得了这个名号,也 与爱鹰有关。霍青桐这头鹰是她师父训练好了的,一听呼哨,就带着水囊,振翅向天山双 鹰飞去。滕一雷见水囊被鹰带起,一急非同小可,兜转马头,向鹰疾追。顾金标和哈合台 均想:“这丫头反正逃不了,追回水囊要紧!”也纵马狂奔。顾金标手一翻,拿了一柄小 叉便向巨鹰射去,只听皮鞭噼啪一声响,手腕上一疼,小叉射出去的准头偏了,打在旁边 ,却是哈合台用马鞭打了他一下。顾金标怒道:“干么?”哈合台道:“这一叉要是打中 了水囊,还有命吗?”顾金标一想不错,俯身马鞍,向前急奔。他是辽东马贼,骑术最精 ,转眼间已追在滕一雷之前。水囊中装着大半袋水,份量不轻,那鹰带了后飞行不快,与 三人始终是不即不离的相差那么一程子路。 三人追出十多里,急驰下马力渐疲,眼见再也追不上了,突然间那鹰如长空堕石,俯 冲下去,前面尘头起处,两骑马疾驰而来。那鹰打了两个旋子,落在其中一人肩头。关东 三魔催马上前,见两人一个是秃头的红脸老头,另一个是满头白发的老妇。那老头厉声喝 道:“霍青桐呢?”三人一楞不答。那老头解下巨鹰颈上水囊,将鹰往空中一抛,大声呼 哨,那鹰一声唳鸣,往来路飞去。两个老人不再理睬三魔,跟在巨鹰之后追去。滕一雷知 道他们随着巨鹰去救那回女,自恃武艺高强,也不把两个老人放在心上,而且水囊已被他 们拿去,非夺回不可,手一摆,三人随后赶来。那两个老人正是天山双鹰,十多里路晃眼 即到,见那鹰直扑下去,霍青桐躺卧在地。关明梅飞身下马抢近,霍青桐投身入怀哭了出 来。关明梅见爱徒落得这副样子,十分骇异,忙问:“谁欺侮你啦?”这时关东三魔也已 赶到,霍青桐向三人一指,晕了过去。关明梅厉声喝道:“老头子还不动手?”左手抱着 霍青桐,右手拔去水囊塞子,慢慢倒水到她口里。陈正德听得妻子呼喝,知道三人是敌, 兜转马头,向三魔冲去,奔到临近,长臂探出,向哈合台胸口抓去。哈合台手腕翻转,摔 打挡开。陈正德手腕上麻辣辣的一阵疼痛,心中一楞:“这点子手下好快,劲道倒也不小 。”不等兜转马头,凌空跃起,又向他抓去。哈合台左手挡开,右手反抓对方胸口。陈正 德猛喝一声,挥掌劈去,击在他手臂之上。哈合台全身一震,坐身不稳,跌下马来。滕一 雷与顾金标大惊,双双来救。哈合台下马时翻了个筋斗,站在地下,一柄匕首已抽在手中 ,扑上前来。陈正德左掌在顾金标面前虚晃,右手已抓住他的叉头往外一拧。顾金标只觉 虎口发麻,但他身手也极矫健,左手两柄小叉随着飞出。陈正德一低头,猎叉已被他夺了 回去,心想:“哪里跑出来这三个野种,武功如此了得,怪不得徒儿要吃亏。”斗觉脑后 风生,独足铜人横扫而来。陈正德转身抢攻,一矮身,双掌直取滕一雷下盘。关东大魔铜 人回转,向他“玉枕穴”点到。陈正德一惊,咦了一声,跳开两步,说道:“你这家伙会 打穴。”滕一雷道:“不错!”铜人晃动,又点向他肩头“云门穴”。这铜人只有独足, 手却有一对,双手过顶合拢,正是一把厉害的闭穴撅。这铜人极为沉重,除点穴外又能横 扫直砸,比钢鞭铁锤尤为威猛。陈正德想武林中的打穴器械,不论判官笔、闭穴撅,还是 点穴钢环,总是轻巧灵便,取其使用迅捷,认穴准确,他居然能以这笨重武器打穴,自是 劲敌,当下提起全副精神,点打劈击,空手与三人拚斗。关明梅见霍青桐悠悠醒转,这才 放心,回头一望,却见丈夫已处于劣势。陈正德长剑放在马背上不及取出,他跃起时那马 受惊,奔出十余丈之外。他心傲好胜,不肯过去取剑,以空手斗这三名江湖好手,渐渐不 敌。 关明梅长剑出手,加入战团,一招“朔风狂啸”,向滕一雷后心刺去,滕一雷回过铜 人一挡,关明梅不等剑招使老,早已变招,刷刷刷三剑,快如电闪。滕一雷没到过西北, 不知“三分剑术”的招数,心中惊疑,暗想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地剑法如此凌厉,只得 守紧门户,静以待变。关明梅连刺八剑,一剑快似一剑,那是“三分剑术”中的绝招,称 为“穆王八骏饮瑶池”,但见滕一雷虽然手忙脚乱,还是奋力挡住,也暗赞他了得。陈正 德这边劲敌一去,立占上风,双掌飞舞,招招不离敌人要害,倏地矮身,抓起顾金标射落 在地的两柄小叉,兵器在手,更是如虎添翼,使开蛾眉刺招术,欺身直进,和哈合台快如 闪电般拆了七八招,嗤的一声,哈合台左臂中叉,划破了一条口子。顾金标见情势不利, 突向霍青桐奔去。陈正德大惊,撇下哈合台,抢来拦阻。人未赶到,小叉已经脱手,笔直 向他后心飞来。顾金标左手一伸,想接住小叉,哪知自己这件兵刃一到敌人手中已大不相 同,飞来的劲道大极,虽然拿到了叉尾,却没能抓住,忙屈膝一蹲,小叉飕的一声,从头 顶飞过,站起身来时,陈正德已经赶到。哈合台忙奔过来相助,以二敌一,兀自抵挡不住 ,那边滕一雷自顾不暇,难以相救。霍青桐坐在地下,见师父师公逐渐得手,甚是喜慰。 五人兵刃撞击,愈打愈烈。忽然远处传来长声嚎叫,声音甚是惨厉,叫声中充满着恐惧、 饥饿和凶恶残忍之意,似是百兽齐吼,久久不息。霍青桐一跃而起,惊呼:“师父,你听 !”双鹰剧斗正酣,听到这嚎叫之声,不约而同的跳开数步,侧耳静听。关东三魔正被逼 得手忙脚乱,迭遇凶险,忽然一松,只顾喘气,不敢上前追杀。只听叫声渐响,同时远处 一片黑云着地涌来,中间夹着隐隐郁雷之声。天山双鹰脸色大变,陈正德飞纵而出,牵过 马匹。关明梅把霍青桐抱起,跃上马背。陈正德拔起身子,站在马背之上,叫道:“你上 来瞧瞧,哪里可以躲避。”关明梅把霍青桐在马上放好,跳到了陈正德的马上。陈正德双 手高举过顶,关明梅在丈夫肩上一搭,纵身站在他手掌之中。关东三魔见敌人已然胜定, 突然住手不战,在马背上叠起罗汉来,不禁面面相觑,愕然不解。顾金标骂道:“两个老 家伙使妖法?”滕一雷见二老惊慌焦急,并非假装,知道必有古怪,但猜测不出,只得凝 神戒备。 关明梅极目四下蚕桑 蹦抢险吲溃骸拔以称衽抡馊盒笊 ? 这灰衣老者就是陈家洛的师父天池怪侠袁士霄。他幼时与关明梅青梅竹马,一起长大,互 生情愫,只是他性子古怪,两人因小事争执,一言不合,袁士霄竟远走漠北,十多年没回 来,音讯全无。关明梅只道他永远不归,后来就嫁给了陈正德。不料婚后不久,袁士霄忽 然回乡。两人黯然神伤,不在话下。陈正德十分不快,几次去寻袁士霄晦气,但武功不及 ,若不是袁士霄看在关明梅面上相让,他已吃大亏,一怒之下,便携妻远走回部。哪知袁 士霄旧情难忘,也移居天山,虽然素不造访,但觉得与意中人相隔不远,心中较安,也是 一番痴情之意。陈正德见他跟来,自然恚怒异常。关明梅为避嫌疑,尽量不与旧日情侣见 面,陈正德却总是不免多心,加之关明梅心中郁闷,脾气更加急躁,夫妻数十年来不断龃 龉。三人现今都已白发苍苍,然而于这段纠缠不清的情缘,仍是无日不耿耿于怀。陈正德 这次救了袁士霄,很是得意,心想你一向占我上风,今后对我感不感恩?关明梅却听袁士 霄说坏了他的大事,不解其意,问道:“怎地坏了你的大事?”袁士霄道:“这群畜生近 来越生越多,实是沙漠中一个大害。好几个回人聚居的部落,给狼群连人带畜,吃了个精 光。我布置了一个机关,引狼群去自投死路,哪知却要他来多事?” 陈正德知他所说是实,讪讪的很不好意思。袁士霄见关明梅神色歉然,安慰她道:“ 陈大哥和你也是好意,我谢谢你们就是。”陈正德道:“你怎生布置的?”袁士霄忽然叫 道:“救人要紧!”一跃下树,堕入狼群。 这时关东三魔已被狼群赶上,三人背靠背的奋战,两匹坐骑早已给狼群撕成碎片。三 人虽用兵刃打死了十多头狼,但群狼不断猛扑。三人身上都已受了七八处伤,眼见难支, 袁士霄突然飞堕,双掌起处,两头饿狼天灵盖已被击碎。他抓起哈合台往树上抛去,叫道 :“接着!”陈正德一把抓住。袁士霄如法炮制,把滕一雷和顾金标掷了上去,跟着两掌 打死两头饿狼,抓住死狼项颈,猛挥开路,冲到树下跃上。关东三魔死里逃生,见他杀狼 易于搏兔,手法之快,劲力之重,生平从所未见,等他上树,不住称谢。 数百头饿狼绕着大树打转爬搔,仰头叫嗥。远处数十头虎豹已被狼群追上围住,搏斗 吼叫之声,充塞空际。群兽腾挪奔跃,撕打咬啮,惨烈异常。转瞬之间,虎豹都被狼群嚼 碎,吃得干干净净。树巅各人都是江湖豪客,但这般可怖的场面也是首次看见,无不心惊 。 陈正德接到关东三魔时,随手在树上一放,这时圆睁怪眼,瞪着三人。霍青桐道:“ 师公,这三个不是好人!”陈正德道:“好,拿他们喂狼!”双掌一错,就要上前,但见 树下群狼嚼食虎豹驼羊的惨状,又有点不忍,就这么一迟疑,滕一雷叫道:“这边来!” 向旁边一株树上跃了过去,顾、哈两人也跟着纵去。关明梅向霍青桐道:“青儿,怎样? ”她要看霍青桐的主意,是不是要赶尽杀绝。霍青桐心肠一软,说道:“算了吧!”想起 自己的烦恼,长叹一声,流下泪来。她随即定神,朗声向三魔道:“我便是翠羽黄衫霍青 桐,你们要找我报仇,怎不过来?”滕一雷等三人听说她便是霍青桐,又惊又悔,又是愤 怒,却又怎敢过来?狼群来得快,去得也快,在树下盘旋叫嗥了一阵,又追逐其余野兽去 了。关明梅命霍青桐参见天池怪侠。袁士霄见她一脸病容,从衣囊中拿出两粒朱红色的药 丸,说道:“给你吧,这是雪参丸。”天山双鹰素知雪参丸之名,乃是用珍奇药材配制而 成,真有起死回生之功。关明梅道:“快谢!” 霍青桐待要施礼,袁士霄已一跃下树,疾奔而去,有如一条灰线,不一刻在滚滚黄尘 中变成了一个黑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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